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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宋元符元年（1098年）農(nóng)歷八月，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的蘇轍，在兒子蘇遠(yuǎn)的陪同下來到龍川，在此生活了近2年，留下詩文，生動地記錄了北宋時期龍川人的日常生活。
蘇轍到龍川后，“名賢所至，山川生色”“籍蘇（轍）陳（次升）為光榮”，龍川因之而生色。
1
才到雷州又貶循州 千里赴龍川
在來到循州治所龍川之前，曾任尚書右丞、大中大夫守門下侍郎的蘇轍，是被貶往雷州安置的。一位飽學(xué)正直的讀書人，走到當(dāng)年的“蠻荒之地”，怎能不被人景仰愛戴呢？雷州太守張逢對蘇轍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，幫他租好屋子、安頓好家小。不久，蘇轍被貶往循州。宋時循州轄龍川、興寧、長樂，治所在今佗城。
其實(shí)蘇轍考中進(jìn)士那年，曾經(jīng)在“金鑾殿”里與一個龍川人打過照面。這個龍川人比他考得好，考了第三名。這個龍川人是嘉祐二年（1057年）的探花郎羅愷。
北宋元符元年夏天，花甲之年的蘇轍拖家?guī)Э冢凶咴趲X南“蠻荒之地”1500多里的瘴癘之路，山一程水一程地跋涉。行至羅浮山下，江水漸少，船行不便。蘇轍擔(dān)憂家人的健康，只得先將他們安置在惠州白鶴峰蘇軾原來的家中，自己與幼子蘇遠(yuǎn)一路曉行夜宿，于農(nóng)歷八月到達(dá)龍川。
北宋時的循州，生活條件很差。蘇軾曾給循州守周彥質(zhì)（字文之，衢州江山人，紹圣年間任循州知州）寫過一封信，談及嶺南民情：“民居其間，衣食之奉，終歲一律，寡求而易安，有足樂者。”
2
龍川城里 蘇轍全款買房
歷經(jīng)坎坷，蘇轍來到龍川，在龍川城東圣壽寺的僧舍暫時安頓了下來。
跟著蘇轍到龍川的，除兒子蘇遠(yuǎn)和兒媳黃氏，還有一些弟子、童仆，“老幼百數(shù)十人”，日子過得拮據(jù)，“衣食僅自致也”。
在僧舍里沒住多久，一家人就被“公人”趕了出來。沒辦法，蘇轍只好傾其囊中五十千錢，買了一座曾氏小宅，大小10間房，略作修葺，以遮風(fēng)避雨，安頓家小。
即使身處困頓之中，蘇轍風(fēng)雅依舊，與哥哥蘇軾一樣，“不可居無竹”。他之所以相中曾氏小宅，就是因?yàn)檎雍竺嬗衅窳帧?/p>
此時，龍川城中的住戶在粵東地區(qū)并不算少，但對于曾在帝都生活過的蘇轍來說，生活十分不習(xí)慣。首先是語言不通，其次是“飲食異和”。宋代飲食，普通人家已能享受到一日三餐，而粵東北許多地方實(shí)行二餐制。宋代中原城鎮(zhèn)有許多館子，茶坊、酒肆、面店，還有魚肉食鋪，已有烹、燒、烤、煮、燉、鹵、膾等五花八門的烹調(diào)方式，湯餅、燒餅、湯圓、油條等也是常見之物。但在龍川，蘇轍很郁悶，除了用簡單手法烹制的食物，就找不到別的了。好在兒媳黃氏廚藝好，變著花樣給一家老小烹制，改善生活。
在粵東北山區(qū)，晝夜溫差大，“晝熱如湯，夜寒如冰”，時發(fā)瘴氣，中之則傷。蘇轍一家人大半病倒，因缺醫(yī)少藥，苦不堪言。
蘇家兄弟有一股韌勁，即使身處困頓，也能積極面對，“自己動手，豐衣足食”。蘇東坡就曾“借王參軍地種菜，不及半畝，而吾與過子終年飽菜”，還入鄉(xiāng)隨俗，因地制宜，發(fā)明了東坡肉，吃上了荔枝，甚至把惠州豐湖的藤菜當(dāng)西湖莼羹來吃。蘇轍性情溫厚，中規(guī)中矩，也跟他大哥一樣，自己種菜吃。他花五千錢買下屋后的一小塊帶有一口井的地，帶著兒子蘇遠(yuǎn)一起種菜。幾個月后，韭、蔥等長勢喜人。
蘇轍到龍川一年后，兒媳黃氏因中了瘴氣，又得不到有效治療，撒手人寰，留下一對幼子。這對蘇轍父子是非常沉重的打擊，他錐心痛哭，為她寫了一篇祭文，承諾有朝一日和家人一起帶著她的靈柩北返故土。
3
飲酒吃雞話桑麻 直把龍川作鄉(xiāng)關(guān)
初來乍到，人生地不熟，且語言不通，蘇轍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散心，終日閉門，索然度日。
他也曾想在龍川城中結(jié)交朋友，可惜“此郡人物衰少，無可晤語者”。大概是因?yàn)橹辛苏螝猓K轍病了一場。雖然沒有醫(yī)治，但他的身子骨還算硬朗，挺了過來，想找根手杖，拄著出門走走。蘇轍拿著刀想去屋旁竹林砍根竹子做手杖，可惜這些竹子被藤蔓纏繞，長得矮小，不堪大用，只好作罷。
好在鄰居黃家種有一大片紫竹，長得郁郁蔥蔥。蘇轍去黃家串門求助，“得一莖，勁挺可喜”，制成竹杖，每天拄著不離身。
蘇轍后來聽聞黃家竹子原是從他居住的曾氏小宅處移植過去的，不由詩興大發(fā)，賦詩《求黃家紫竹杖》：“曾家紫竹君家種，曾園竹與荒藤共。藤驕竹瘁如畏人，不似君家竹森聳……我身病后少筋力，遍求拄杖扶腰痛。蕭蕭瘦干未能任，一畝君家知足用。一枝遺我拄尋君，老酒仍煩為開甕。”
雖然當(dāng)?shù)刈x書人少，但人情淳厚，龍川父老對這個從京城貶來的“犯官”很熱情。除了送竹杖、借書，還一起飲酒聊天。在《閏九月重九與父老小飲四絕其四》一詩中，蘇轍記錄下重陽節(jié)和龍川父老把酒話桑麻的場景：“尉佗城下兩重陽，白酒黃雞意自長。”
古時龍川重陽時節(jié)，“九日龍山霜露凝，龍川九日氣如蒸”“酒熟風(fēng)高喜不勝”。一些平日與蘇轍交好的老農(nóng)，帶著自釀的酒來曾氏小宅拜訪他。年過六十的蘇轍和老農(nóng)，捋著花白胡須，在小院觥籌交錯，相談甚歡。
宦海沉浮中，親朋故舊避之唯恐不及的蘇轍，面對這些純樸農(nóng)人的真誠相待，心中十分感動，把龍川視作了故鄉(xiāng)，暫時放下了對家鄉(xiāng)四川眉山的思念：“獲罪清時世共憎，龍川父老尚相尋。直須便作鄉(xiāng)關(guān)看，莫起天涯萬里心。”
4
頎然一道士 萬里來相見
龍川畢竟是秦時就開埠的古邑，宋時龍川書院也有數(shù)間，雖然很難交到“解人”朋友，蘇轍在龍川城里還是能找到幾個能聊上一陣的讀書人。如鄰家黃氏，也是耕讀傳家之門，家中藏書不少。蘇轍常去黃家借書，只是年事漸高，眼睛老花，不能長時間看書，不得不將書拋到一邊，閉目養(yǎng)神。
衙門里的“公人”不許蘇轍住在僧道住所，但有學(xué)問的僧道仍會登門拜訪，其中就有個當(dāng)?shù)氐朗苛斡邢蟆Ｔ谀莻€“不見平生人”的寂寞歲月，有這樣“頎然一道士”，人品學(xué)問俱佳，翩然如閑云野鶴，令蘇轍大為驚喜，與廖有象傾心交往，貫穿了蘇轍在龍川歲月的始終。
廖有象是有道之士，得到他的真?zhèn)鞯牡茏佑形辶耍T徒眾多。廖有象的居處也非同一般：“君居龍川城，筑室星一周。屋瓦如踂飛，象設(shè)具冕旒。”
宋徽宗即位后，蘇轍蒙赦北歸。臨別之際，廖有象送他過了一道又一道山嶺，直到蘇轍乘舟改走水路時，才灑淚而別，約定他日再見。
10年后，廖有象果然出現(xiàn)在身處潁川的蘇轍面前。蘇轍驚喜萬分，萬里之外的故交，竟然走過重重山川險(xiǎn)阻，來看他這老而窮之人。那時的蘇轍，雖有二頃田地，但每年的收獲不多，僅能免于饑寒。廖有象來到后，不辭勞苦地幫他張羅農(nóng)事，甚至下地干活，蘇轍省了不少事，慨嘆道，這樣的友誼，上古時期或許有，在我們宋朝啊，真的沒聽說過。
5
七旬故友徒步萬里探蘇轍
那時候的旅人，披星戴月，舟車勞頓，三餐一宿都不易有著落。這樣艱難的旅程，也有人毫不畏懼，只為了去探望千里之外的犯了事被貶黜的好朋友。到龍川探望蘇轍的至少有兩人，一個是潮州吳子野，一個是他的至交巢谷。
年逾七旬的巢谷，從四川眉山出發(fā)，不遠(yuǎn)萬里，徒步前往龍川與蘇轍相見。走到梅州時，他給蘇轍送了一封書信，信中寫道：“我萬里徒步來看你，就已不望能有命回去。我現(xiàn)在已到梅州，10天左右就能見到你了。”元符二年（1099年）正月，巢谷抵達(dá)龍川，二人相見，抱頭痛哭。蘇轍留他住了1個多月，相談甚歡，意猶未盡。
此時，蘇軾已從惠州貶至海南儋州。見到蘇轍，巢谷大慰心懷之余，還想見蘇軾。蘇轍力勸未果，從自己為數(shù)不多的積蓄中拿出部分，給他作盤纏，希望他能平安到達(dá)海南見到蘇軾。不料，巢谷行至新會遭遇強(qiáng)盜，錢財(cái)悉數(shù)被搶，不久后病死。蘇轍獲悉噩耗，失聲痛哭，心中哀痛難遣，作了一篇《巢谷傳》，托人帶給巢谷在涇原軍中的兒子巢蒙。
潮州道士吳子野是蘇軾、蘇轍兄弟相交多年的老友，也曾從潮州來到龍川探望蘇轍，陪他一塊兒修煉養(yǎng)生之法：“辟谷賴君能作客，暫來煎蜜餉桃康。”
吳子野還是龍川人藍(lán)喬的好朋友，他倆曾經(jīng)一塊兒到北宋重臣曾公亮家里做客。可惜蘇轍在龍川的那段日子，藍(lán)喬外出，沒能與蘇轍會面。
6
龍川二志傳千古
謫居龍川期間，身為文章大家的蘇轍并沒有“躺平”。在兒子蘇遠(yuǎn)的協(xié)助下，撰寫了《龍川略志》。元符二年（1099年）四月二十九日，蘇轍作《龍川略志序》。
《龍川略志》所記40事，大多是講述自己及朝中大臣于熙寧、元豐、元祐年間在新法、稅賦、刑法、選吏、外交、治河等事關(guān)國計(jì)民生的大事上所持的觀點(diǎn)及其依據(jù)等。
紀(jì)曉嵐等所撰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》高度評價(jià)了蘇轍《龍川略志》所記之事的可信度：“《略志》惟首尾兩卷，紀(jì)雜事十四條，馀二十五條皆論朝政，蓋是非彼我之見，至謫居時猶不忘也。然惟記眾議之異同，而不似王安石、曾布諸日錄動輒歸怨於君父。此轍之所以為轍歟。”《龍川略志》完成后，蘇轍意猶未盡，覺得《略志》僅志平生之一二，其他更多的值得一書的人與事，都還沒有記下來，于是寫成《龍川別志》，“凡四十七事，四卷”。
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》認(rèn)為，《龍川別志》多述年老而有威望、德行和才學(xué)的人的軼事。因?yàn)樗浿滦艑?shí)，朱熹在他的《宋名臣言行錄》中，很多地方都引用《龍川略志》《龍川別志》所載之事。朱熹對蘇轍《龍川略志》和《龍川別志》的重視，充分說明這兩本著作對了解元祐之政和北宋名臣言行，是具有重要價(jià)值的史料和文獻(xiàn)。
蘇轍的龍川二志，一方面反映了蘇轍在政治、經(jīng)濟(jì)、禮儀、宗教等方面的思想，另一方面記錄了北宋許多正史不曾提到的名人軼事和社會側(cè)面，彌補(bǔ)了正史的不足，具有重要的史料價(jià)值。南宋史學(xué)家李燾在撰寫《續(xù)資治通鑒長編》時亦引用了不少二志中的記錄。
元符三年（1100年），哲宗崩，徽宗即位，大赦天下，蘇轍獲赦，調(diào)往湖南永州，很快又被作了別的任命，結(jié)束了流放生涯。年底，他定居河南穎昌，于政和二年（1112年）去世。
（轉(zhuǎn)載 2022年09月25日 河源日報(bào)河源史志欄目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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