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龍川縣佗城南門碼頭“蝶變”，成為游客網(wǎng)紅打卡點。本報記者 馮曉銘 攝
核心提示
宋朝，有兩位名臣兼大詩人，曾途經(jīng)河源、龍川等縣，雖然并未作過多停留，卻留下了一些詩作，描繪了南宋時河源、龍川一帶的風(fēng)物人情。一個是抗金名臣、中興四相之一李綱（1083年7月27日—1140年2月5日），一個是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楊萬里（1127年10月29日—1206年6月15日）。
李綱：籃輿觸熱道龍川
建炎四年（1130年）農(nóng)歷五月底，在往返東京開封與海南的路上奔波了一年的李綱，在乍暖還涼的五月雨天里，住進河源縣一家旅館，將積滿征塵的長發(fā)洗得干干凈凈。
河源城山水環(huán)繞，松桂甚多，晚涼天氣里，松桂香氣，加上沐后的清爽，讓他的心情頗為暢快，希望能夠在夢里回到朝思暮想的江南。
夜里，雨已停了，蒼穹星斗，如被水洗過，天象明潤，閃耀天空。年至不惑的李綱，仰觀星象，發(fā)現(xiàn)天象不佳，帝星涉險。想到當(dāng)時金人侵犯的兇險局勢，萎靡不振的朝綱，以及自己空有抱負，卻屢屢遭貶謫，他夜不成寐。
忠臣竟被貶 帝國大廈傾
李綱是被貶到海南去的，惠、循、潮三州，是他遇敕北上的途經(jīng)之地。
當(dāng)年蘇軾得罪朝中當(dāng)權(quán)派，被“恨之欲其死”，才被一貶再貶之后貶到海南。那么李綱因何被貶到帝國最南端的海南島去？
李綱被貶的那年，徽、欽二帝已被擄至北方兩三年。此前，他曾在兵部侍郎任上拼死力保開封，河北、山東義軍奮起抗金，取得了勝利。然而大廈總是先從內(nèi)部開始倒塌，即使生死存亡關(guān)頭，朝臣還要黨同伐異，李綱被排擠出京，防務(wù)空虛。靖康元年秋，金兵卷土重來，東西兩路軍合圍開封，閏十一月廿五，攻陷開封城，大肆擄掠開封達4個月之久，直至靖康二年（1127年）農(nóng)歷四月才撤兵北去，并擄走了帝國最高統(tǒng)治者——徽、欽二帝及大批俘虜、財物，是為“靖康之恥”，北宋滅亡。
趙構(gòu)在南京應(yīng)天府（今河南商丘）即皇帝位，是為高宗，開啟了南宋的歷史。迫于形勢，他起用李綱為相。李綱欲圖力挽天河，一洗前恥，外則收復(fù)失地，內(nèi)則革新政務(wù)。然而，驚魂初定的朝臣們，再次祭出他們的“雷霆之擊”，才當(dāng)了不到80天的南宋第一任宰相李綱，就遭排擠被罷免，貶為提舉杭州洞霄宮，令其賦閑。建炎二年（1128年）十月間，被要求移往湖南澧縣，又遭彈劾“經(jīng)年不赴貶所”，十一月又被貶謫偏遠的海南島“萬安軍”。
李綱帶著家人、仆吏奔赴海南的路途，并未經(jīng)過循、惠二州。他們?nèi)f里投荒，從湖北到湖南，取道廣西桂林、廣東肇慶，然后到達雷州，從徐聞登舟渡海，次日凌晨到達瓊州（今海南海口）。這一路下來，整整花費了一年。
瓊州還不是最終目的地。他向人打聽要去的“萬安軍”，還要再走500里，而偏僻簡陋更甚于瓊州，且盜賊甚多。前路仍舊十分艱難。已經(jīng)身中瘴氣的李綱，帶著幸未在瘴癘中死去的家人與仆吏，在瓊州先住了下來。3天后，他獲得急報，說已被赦免，讓他愛上哪上哪。
李綱做夢都想回鄉(xiāng)。他高興地馬上進行占卜，看幾時出發(fā)更吉利。經(jīng)過占卜，李綱父子定于十二月初六渡海。當(dāng)天果然平安渡過海峽到達北岸。
回去的路途，比來時還要漫長，因為李綱要避開江西“賊寇”，繞道循州、惠州、潮州，從福建而返。
河源氣候清 舟行畫圖間
在宋朝，現(xiàn)河源地區(qū)僅有河源、龍川兩縣，分屬惠州、循州，因此，在五月龍舟水的雨天中，李綱乘舟艱難地過了今惠州地界到了河源時，仍在彼時惠州境內(nèi)。
歸途充滿著希望，雖然時局不堪。李綱坐在舟中，順東江由惠博而上河源。一路風(fēng)景甚佳，他寫了幾首七絕，標(biāo)題為《泛舟循惠間山水清絕謾成口號》，“雨過溪流沒舊灘，舟行竟日畫圖間。重重翠綠相環(huán)揖，臥看王維著色山。”中原地區(qū)烽火連天，而嶺南卻并未受到波及，他感慨道：“江湖戰(zhàn)斗波成血，耕鑿樵漁如不聞。”正值壯年的他想在這里建起茅屋住下算了，“于今江浙可忘歸”。
李綱是在建炎四年五月底到的河源，住在河源館舍里，萬死投荒的沉重感早已煙消云散，而“許國一生心”，仍令他不停思考朝廷與民眾的未來。
五六月，河源都是“龍舟水”的季節(jié)，雨天極多。
李綱住在河源館舍數(shù)日，有一天夜里，連日的雨停了，漫天繁星，適合觀測天象，然而他看到“帝座未明、臺星尚拆”，總之不是好預(yù)兆。儒家思想里有順應(yīng)天命的承受，也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，李綱在他的這首200句的長篇五言詩里提及：“災(zāi)祥本人致，銷弭術(shù)在焉。譬猶五藏病，察色推其原。詎有使之者，一氣兆所先。應(yīng)病投藥石，厥疾尚可痊。”病了，就要醫(yī)，醫(yī)生的苦口相勸，要聽。病了，就不能光聽好話，不去治病，這樣會后患無窮：“苦言逆人耳，龜筴窮根源。甘言悅?cè)艘猓瑹o乃有后艱。”他痛恨“諛臣秘其事，猶欲飾以文”，至致靖康之恥。他期待新皇帝高宗趙構(gòu)，能夠“攘戎拯斯民”，然而“天變何其繁”，兵戈再起，“屠戮到稚乳，焚燒無尺椽”，官宦人家也不能幸免。他知道國勢“正如大廈傾，扶持極艱難”，只望“君臣同修德，庶可回蒼圓”。
河源館舍中，一燈如豆，燭影搖紅，映得兩鬢略斑的中年李綱臉上，棱角愈發(fā)分明。
這一夜，李綱應(yīng)該沒睡好。
久雨新晴的河源，天朗氣清。李綱站在館舍門前，連作了幾個深呼吸：“嶠南瘴毒地，乃爾氣候清。”一路飽受瘴氣荼毒的李綱，在河源土地上，感觸良多。后來清代同治年間修纂的縣志中描述“河邑地高土厚，山明水清，少巖壑嵐瘴，遠海潮咸濕，泉稍寒冽，氣自暄和”，想來并不是虛言溢美之辭。
群山涌翠浪 翻成汗漫游
離開河源，他們要繼續(xù)乘舟往循州，也就是今天的龍川。到達循州，李綱吩咐仆人收拾好陸行的裝束，然后步行過岐嶺往興寧。他描寫說：“束裝遵陸途，夾道松林青”，真?zhèn)€晴和天氣。
在循州的龍川地界，李綱寫了一首詩，題為《循州道中作》，之后常常被拿來證明嶺南瘴癘的可怕：“嶺海經(jīng)行涉兩年，籃輿觸熱道龍川。只愁青草黃茅瘴，敢意好風(fēng)佳月天。山頂蒙蒙遮薄霧，江心跕跕墮飛鳶。勞生往返何為者，歸去躬耕負郭田。”
在河源縣時超遠的能見度不見了，山頂總有一片蒙蒙薄霧。李綱很是慶幸自己帶了“仙翁肘后方”，才沒在嶺南送命，即使“深入循梅瘴癘鄉(xiāng)”，他也想著要治心養(yǎng)氣，或“能銷瘴毒深”。
走過龍川的黃石驛站十幾里后，李綱發(fā)現(xiàn)一處瀑布，在巖石灌木間激湍，“真小三峽也！”李綱脫口而出。
六月上旬的龍川已經(jīng)很熱，一路上蟬聲已響了起來。這片瀑布處卻很清涼。李綱讓仆從剪剔覆于其上的雜草和灌木，現(xiàn)出濺珠跳玉的瀑布真容。
夜間，新月如鉤，龍川的夜色很美，龍川的夜很靜，“穿林未驚鵲，傍戶已窺床”。第二天一早，歸心似箭的李綱又開始上路，小村里的眾多人家，還沒起床開門。
有人認(rèn)為，李綱曾于建炎四年（1130年）六月，在龍川留駐了一個月，甚至還在龍川望高山下鳳臺書院講學(xué)一月，似乎不大可信。
這天一早，李綱就到達了距藍關(guān)十里的丞相嶺。唐大歷年間（766—779年），宰相常袞被貶潮州刺史，曾經(jīng)藍關(guān)到達岐嶺，再往潮州，因此岐嶺又被稱為宰相嶺、丞相嶺。晚上，他住在翰林堂。李綱自注云，翰林姓羅，唐人，失其名。一般認(rèn)為，這是循州興寧翰林學(xué)士羅昌儒（葬老隆下泡水）。
李綱一行來到通衢驛站住下，由于心神不定，他很晚都沒睡。他一個人住在一間客舍里，在燈下默然獨坐，忽然開懷暢笑了一陣，啟門而出，徘徊于新月之下，周圍群山似涌翠浪。“豈謂艱難日，翻成汗漫游。”這兩年來的路途顛簸，就當(dāng)作是一場旅游吧。
過了龍川通衢驛站，便是循州的興寧地界了。自興寧到梅州，陸行經(jīng)過今梅江區(qū)相公亭，到金沙寺留宿，又改走陸路去福建武平南安巖，便出了廣東地界。次年——紹興元年（1131年）三月，李綱返回福建長樂，終于結(jié)束了長達幾年的漫長艱險的貶途。
楊萬里：一生誰料到龍川
李綱回鄉(xiāng)后，時光匆匆過了四五十年，那是淳熙八年（1181年）夏季的一天，又一個文武雙全的著名詩人騎在馬上，入粵后從翁源陸行，經(jīng)河源、龍川至長樂、興寧、程鄉(xiāng)、梅州，一直到揭陽、潮州，前往征討茶寇。
楊萬里（1127—1206年），字廷秀，號誠齋，南宋吉州吉水人（今江西省吉水縣黃橋鎮(zhèn)湴塘村）；紹興二十四年（1154年）進士，曾任國子監(jiān)博士、太常博士，吏部右侍郎等。他品德高尚，崇尚真誠，宋光宗為其親書“誠齋”匾額，故世稱其為“誠齋先生”；著有《誠齋集》133卷，與陸游、尤袤、范成大并稱為“南宋四大家”，又稱“中興四大詩人”。
詩文大家赴嶺南
小試胸中十萬兵
淳熙六年（1179年），楊萬里到廣東任職，他任提舉廣東常平茶鹽司公事，掌常平、義倉、稅收之政，秩正四品。淳熙八年（1181年）二月升任廣東提點刑獄，掌刑法、徒隸、按覆讞禁之政，以及舉刺官吏之事，簡稱提刑官。
“汀寇沈師，猘于循梅潮惠之間。”楊萬里在《右司王僑卿墓表》如此描述他將要討伐的汀州巨盜沈師。他上任廣東提刑之際，沈師已在福建汀漳間作亂，殺死漳州戍將蕭統(tǒng)領(lǐng)。八月，沈師進入廣東，先游走于循、梅、潮、惠之間，兵圍梅州，梅州告急。楊萬里因率大將張喜和3000鐵騎，“小試胸中十萬兵”，從韶關(guān)曹溪出發(fā)，經(jīng)岑嶺取道翁源、河源、龍川，前往梅州征討沈師。
沈師聽聞楊萬里到來，望風(fēng)而逃。楊萬里從梅州追擊到潮州，與當(dāng)?shù)孛癖黄穑瑲炆驇煵坑诤＿叀Ｉ驇熂捌錃埐?0余人得免，不久被廣東安撫使鞏湘所誘降被殺。
楊萬里的《南海集》里，收錄了他自翁源至河源，經(jīng)龍川等地的多篇詩作，描寫了南宋時這一帶的風(fēng)土人情與自然景色。
楊萬里在翁源至河源的山道間，雨中野炊，頗是狼狽：“野炊未到也饑嗔，到得炊邊卻可人。傘作旅亭泥處坐，水漂地灶雨中薪。”但他只是覺得有些麻煩，又苦中作樂云：“何須人跡到來曾，點污松風(fēng)澗水聲。不是先生愛山水，是間卻遣阿誰行。”這是他《過長峰逕遇雨，遣悶十絕句》中兩首詩。長峰徑，在今連平。宋時連平屬河源縣。
北人不識南中瘴
只到龍川指似君
在出發(fā)龍川的前一天，楊萬里望著龍川的方向，看著山水間氤氳彌漫的瘴霧，感慨萬千。在河源時他與大軍和李綱一樣，大概也沒看到濃瘴，也就沒有寫下詩句以紀(jì)。而到了河源縣與龍川縣交界時，未到龍川，先怵其瘴：“山有濃嵐水有氛，非煙非霧布游云。北人不識南中瘴，只到龍川指似君。”他帶來的兵，正奇怪手搭涼篷遠眺龍川方向的長官怎么憂心忡忡的樣子，楊萬里已轉(zhuǎn)過來對他們說：“你們這些北方人，來看看南方的瘴疬之氣的樣子。”
那時55虛歲的楊萬里，對這瘴氣確實是挺懼怕的，他還寫下這樣的詩句：“優(yōu)入蠻溪受瘴煙，一生誰料到龍川。”龍川的瘴氣猶自可，過了龍川的長樂、程鄉(xiāng)的瘴氣更厲害，而且楊萬里等是迎面撞上的：“午時猶未識金烏，對面看人一似無。臘月黃茅猶爾許，不知八月卻何如。”
不管前面有什么，他們繼續(xù)前進。到了龍川通衢，看見到處都是已盛開的梅花，白如雪花紛紛落下：“忙中掠眼雪枝斜，落片紛紛點玉沙。虛過一冬妨底事，不曾款曲是梅花。”通衢的梅花一直都在，種了幾百年，到了明代正德年間，有人在通衢建了一座愛梅亭，直到幾十年前，愛梅亭仍在。
在人們的印象中，古代東江水路發(fā)達，人們經(jīng)常乘舟南下北上，為什么南宋時李綱、楊萬里都要經(jīng)過河源、龍川陸行呢？
對此，惠州嶺東文史研究所副所長李明華解釋道：秦龍川區(qū)域包括了今潮州，岐嶺、通衢一帶是溝通梅江與東江流域的主要陸路通道。
秦以來甚至先秦以來的岐嶺、通衢一路，是潮循兩地與番禺（廣州）的交通要道，從廣州至增城進入東江，然后在龍川上陸過嶺，下梅江、潮州、福建，水陸兼行，這是人們最常選的路線，宋代稱為上路。海路太遠，且舟船危險，多選擇走水陸路。還有一條沿海驛道，由惠州乘舟入西枝江（淮水），在今惠東上陸過羊桃?guī)X（羊蹄嶺）到海豐，然后入潮、閩，宋代稱為下路。南宋后，有一條路由江西過大庾嶺到南雄后，從翁源至龍川，就是楊萬里率軍走的那條路。之前山道無人敢走，宋后，隨著山場經(jīng)濟的開發(fā)（礦坑、茶場），瘴氣已少了很多，虔“鹽子”也敢越山嶺出沒于深山溪峒中，山道逐步通民旅。
（轉(zhuǎn)載 2022年11月20日 河源日報河源史志欄目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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